「紅學」在研究什麼? 或者說「在爭執什麼?」

有熊老師
9 min readFeb 15,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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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有所謂的「紅學」,這並不是專研主角配角的感情糾葛、背頌裡面的名言錦句,那麼,「紅學」在研究什麼? 或者說「在爭執什麼?」

如果紅樓夢只是一本濫俗的情愛小說,那不管它有多少爭議可以考證,也都不會有人為此論辯,所以一開始,先說一下紅樓夢這本小說的獨到之處。

一) 紅樓夢的文學價值。

紅樓夢的高明之處,不在於他裡面的情情愛愛,也不在於他刻畫賈府大戶人家的豪奢講究,而在於他對每一個小人物的生動塑造。

比如說現在也有很多網路小說會寫男女主角家裡是富豪總裁,他們家裡的僕人絕大多數都只是「是,小姐,夫人說……」這樣的NPC,但紅樓夢不一樣。

大觀園裡,廚娘會「看人下菜碟」 — 院子裡得勢的主子讓丫鬟來廚房要一碗粥,就下足工夫做了四碟精緻小菜;在等菜好的空檔還給的丫鬟奉上甜心、陪他聊天。

那要是被冷落的主子,想來要盤炒蛋,都推說蛋貴買得少現在沒剩了。

一些婆娘會「仗著自己奶過主子」欺負別人,一群戲班出身的丫頭則團結起來搞小圈圈、顧花園的會偷摘花拿去外面賣錢。

那更不用說為了管家上下打點的鳳二姐、懦弱到被下人欺負的迎春、小心眼的趙姨娘 和 老被親媽扯後腿的探春…… 大觀園裡每個人都像是真實存在的一樣。

就是因為這樣細膩多元的人物刻劃,才讓讀者不會感覺到哪一句話、那一個互動是「為了推動劇情的套路」,好像大家都是本色出演

— 這個人物,這個時候,對,就是會說這句話。

我們常聽說演員為了揣摩一個角色而「入戲太深」,在殺青後還感到憂傷、暴燥…… 那作者要寫活大觀園裡幾十個主要角色,可以說是要讓自己人格分裂成幾十個,各個都有獨立的心事背景、作風口氣,那自然是更難。

但曹雪芹做到了,而就因為紅樓夢人物生動、因為每個角色都像是本色出演,所以當這些人含恨、作惡、被愛欲拉扯、遭到報應的時侯才會讓讀者更加感同身受,就好像你認識的一個朋友發生了這些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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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紅學」在研究什麼

紅樓夢作品的優秀是一回事,紅學「有什麼可以研究」是另一回事 — 紅學也不是在研究裡面人物的關係圖、賈府吃穿用度的考究。

可能還有人不知道,現存最常見的120回紅樓夢,已經被學界認定「前八十回、後四十回的作者不是同一人」

到了現代,甚至有人用上電腦分析,發現前80、後40的介系詞等慣用字不同,佐證了作者不同的說法。

前80回一般認為是曹雪芹親筆,後40回一般認為作者名叫 高鶚;有人說高鶚看了曹的草稿後代筆,所以情節符合曹的本意,也有人說高鶚的結局是自編的。

所以「紅學」便是從各種角度 (後面介紹) 去論證「後四十回、結局究竟是不是曹的本意,如果不是,那曹原本預定的結局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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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脂硯齋批注

紅樓夢成書的時侯,在民間是以手抄本流傳的,沒有印行。 一直到乾隆五十六年(1791 ) 才由程偉元和高鶚整理出上面提到的 120回版本進行活字印刷、廣傳於世。

而之所以會有人膽敢、能夠 質疑存世最完整的高鶚版本,是因為後來人們發現了年代更早的,1754、1760、1769 的手抄本,而這幾本中,除了故事原文,都抄下某位叫脂硯齋的注文。

這位「脂硯齋」顯然比1754年的抄者更早就看到紅樓夢,並且他就像我們在課本上畫線、加註重點一樣,在他看到精采的劇情、可恨的人物,就在故事原文旁邊加上:

「這個人之後會有報應」、「後面所謂oooo,就是指這件事」。

沒錯,「脂硯齋」是一個劇透型的影評人。

而且「脂硯齋」是一個重量級的影評人。 根據他的批注,人們發現他不但是最早一批看紅樓夢的人 — 所以後來的手抄本,大多是抄他手上那本有批注的;

甚至許多紅學研究者推測他要嘛是曹雪芹的弟弟、要嘛是他的叔叔、要嘛是他老婆…… 批注裡甚至有

「我覺得xxx情有可原,所以我要芹把他的結局改好一點」這樣的話。

然而,關鍵來了,許多重要角色的結局下場,在脂硯齋批注的暗示 和 高鶚的120回版本裡並不一致。 這成為「高鶚版不是曹雪芹原作」的最有力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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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曹自己是彩蛋魔人

紅樓夢裡有太多的詩句「字裡行間暗示了劇情走向、以及某角色後來的境遇」以至於許多紅學家認定紅樓夢「凡有詩必劇透」。

這除了說是曹雪芹自己愛埋彩蛋、期待讀者看第二遍時感嘆「原來早在此處,就已經暗示了xxxx」之外;

紅樓夢一書中有揚佛道抑儒的思想,既然認為塵世一切都是虛妄、命中自有定數,那出現「早有警世詩句」的情節也是合理,就像魔戒裡也有「預言人皇將重返剛鐸」的詩句。

關鍵又來了,紅樓夢在37、38回有一個重頭戲,幾個主要角色結了一個詩社、一人一首寫了詠絮詞,其中的幾人,就連在高鶚版本裡,都可發現他寫的詞暗喻了自己後來的劇情。

但,一些主角在前80回戲份還沒走完,到了高鶚版的後40回裡,不少人的結局卻和詠絮詞對不上了……

這便成了質疑高鶚版結局的第二種有力證據。 同樣的,曹雪芹在劇中寫了一僧一道兩個非凡人,他們說的話也被認為是「命中早有定數」的劇透,而這些劇透也和高鶚版本的結局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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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癸酉本,吳氏石頭記

會寫這篇,是因為前陣子youtube推薦我一個長達6小時半的影片「癸酉本.吳氏石頭記解析」

我當時是抱著「誰會去看一個6小時多的視頻」的心態點下去的,結果…… 真香…… 我那天看了通宵。

主要是我以前沒有把紅樓夢看得這麼細,看了這個影片後我才發現原來曹雪芹把人物刻劃得這麼傳神,不論是角色的身份、親疏、私心都會影響對話裡的細節。

更重要的是我以前也不知道紅樓夢裡的詩歌都有暗喻人物下場的功能,就好像現代人們看漫威新影集去「逐幀剖析彩蛋」一樣,覺得很神奇。

而這也是這本「吳氏石頭記」的最大特點 — 相較於高鶚版本,吳氏石頭記的所有人物結局都符合「詠絮詞」和僧道之言,細節鋪壂扣得很好。

那是不是代表這個總共108回的「吳氏石頭記」版本就是原版、就是曹雪芹寫的原本結局呢? 很多人不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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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介紹一下這個「癸酉本」,這是在2008年,一個網名「何莉莉」 的網友宣稱在老家發現了一本紅樓夢的手抄本,上面寫了抄錄年份為「癸酉年1753」、抄錄者叫「吳梅村」。

在2018年的時候,這位何莉莉已經承認「癸酉年」、「吳梅村」這兩點都是他為了取信於人自己編的,但他老家的確有藏一本手抄本,該本於2015年影印發行。

所以用「癸酉本」和「吳氏」二名其實都不正確,但因為印行的2015年時還不知道,所以現在看到的書上仍然寫「吳氏石頭記」,大家也仍然這麼稱呼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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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紅樓夢的作者爭議

什麼? 紅樓夢的作者不就是曹雪芹嗎?

有一派的說法,曹雪芹是修改了手上的石頭記原本,而非全書都由他寫成,支持這個說法的人主要理由有兩種:

一是曹雪芹自己在書的開篇楔子裡寫到:故事乃是由一塊女媧補天石下凡經歷一切,回到天上後把故事刻在石上,稱為《石頭記》 , 空空道人讀後將之改名為《情僧錄》;

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鑑》。

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

這段描述,當然不太可能是真的原本故事刻在石頭上。

但,如果曹雪芹只是想給故事一個奇幻色彩的起源,他可以說自己從石頭上看到了故事,寫成了《金陵十二釵》;

然而曹卻一連提了五種不同的書名,有的還留下了吳玉峰、孔梅溪這種很真實的出品者姓名。

這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曹寫書時真的有參考本,可能坊間別人手上也有,而他不能、也不想假裝故事全是自己想的,所以附上了原書中記載的改版作者、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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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便是從劇情來看,一方面,單是前80回裡就有一些人物暱稱的bug存在,有人認為這就是作者(曹)寫的時侯不注意罷了;

但也有人認為會有bug是因為曹刪改過原本,是新舊版本不相容的結果。

關於劇情的另一面探討,便是紅樓夢裡的詩歌疑似有「反清暗喻」 — 以朱樓為美好象徵、以清風為吹亂一切帶來苦難的兇手。 但也有人認為這是附會。

還有文中小人物在對話時,隱含著「世道越來越亂」的痕跡

— 劇中賈府是在京城,雖然康熙時有黃河大水,但也不至於連京城都亂; 所以有人認為原文把故事設定在類似明末的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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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吳氏石頭記 X 紅樓夢作者之爭

在這裡先提一嘴,脂硯齋批注裡曾明白地辯駁:「誰說作者不是雪芹……」以及「這寫的就是曹家事」等語。

這也是支持曹為作者的有力證據。

而吳氏石頭記的特別之處在於,它沒有脂批 (脂硯齋批注),而且他不但結局與高鶚版不同,就連前80回的章節名稱和某些細節也與高鶚120回裡的前80回不同。

然後,吳氏石頭記有更明顯的反清暗喻,和他後28回是以亂世作結局 (這樣應該不算劇透吧?)

這就有四種可能,一是吳氏石頭記係手抄者自編、修改後的作品;

二是吳氏石頭記是現代人自編的 — 有很多人主張這點,他們認為「癸酉本」是一位深諳紅學、但文筆顯然沒有曹雪芹好的人自己改寫的。

三是吳氏石頭記是曹的原作 (支持這觀點的人很少)

四是吳氏石頭記是「曹之前的版本」,或「曹改版到第五次以前的,較早的曹版」

— 應該說,目前支持癸酉本的人多半抱持這種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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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吳氏石頭記的明顯缺點

對於「癸酉本」的反駁,除了前述成書年代「癸酉」和書名「吳氏石頭記」之外,在劇情上有一點最為致命 — 角色的互動不符合「大戶人家,重視禮教」。

癸酉本第88回裡寫到趙嬤嬤跑去見賈政。 趙嬤嬤是賈璉這房小時候的奶媽,按理、依禮是不可能去找另一房的主人的,要也是去找他這房的邢夫人。

隨後發生了王熙鳳和趙姨娘當眾拉扯,這在前八十回也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趙姨娘身為妾室、王熙鳳是元配又是當家管事的、又有王夫人作靠山,趙不可能有膽子和他撕扯 — — 而且王也應不屑和他當眾鬧翻。

諸如此類的細節,讓許多人認為癸酉本的作者必然不像曹雪芹那般從小在大戶人家養尊處優,所以不懂得這些禮教、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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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我的「紅學」的小小探索,和解析分享。

分享給大家,我之前看的那部「6個小時半的癸酉本解析」(而且只是上半部)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2TVGi9a5s8

有興趣的人可以先去看看、也可以去網路上看看其他人的評論、建立自己的想法。

至於我對於這些爭點的看法嘛…… 本來打了很長一串,但想到自己所知實在有限,這些想法說出來搞不好誤人視聽的成份居多,就刪了,先不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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